【很抱歉告訴您:
您的確患上了產後抑鬱症】
無數個夜晚,我覺得這已經是我可承受的極限了。
自從得知寶寶的問題後,我開始覺得連自己也出現了狀況。很多情緒的堆積,不斷陷入「我要正面、要堅強」以及「不行,為什麼是我寶寶」的糾結中。我可以這一刻微笑著跟來訪的人嬉鬧;下一刻眼淚便失控落下。或許,我根本從來沒有真正開心過,所有的微笑都是因為不想別人擔憂而勉強自己擠出來的。我不是我自己。
小傢伙在加護病房的那一週,我幾乎每天都是流著眼淚睡著,然後充滿希望地醒過來,隨便吃了一點東西便到醫院去看小傢伙。每次在加護病房外推門進去時,都是滿懷信心的,然後得知他的狀況後又會打入苦惱的深淵。每一天都是如此度過的。曾先生一直在我身邊,一刻都不敢離開。「小傢伙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他很快就可以跟我們回家了。」每一天,曾先生都是這麼說的。每一天我離開小傢伙前,都會小聲對他說:「爸爸媽媽回家了啊,明天我們就來帶你回家。你要快點好起來。」然後,曾先生去停車場開車前來,我一個人待在醫院大堂裡胡思亂想。每一天 Dr Tan 都會鼓勵我,我也昧著自己的情緒,盡量把自己弄得好像很正面。可那並不是我。
情緒的壓抑,是很恐怖的。在夜闌人靜的時候,會忽然驚醒,然後覺得我過著不是自己的生活,我變成了什麼人?為什麼我的生活忽然間變得不一樣了?我想象中,有了孩子的家庭生活,明明不是這樣子的啊!有了孩子,就是要淹沒在自己的眼淚中嗎?我很恐懼那個「自己」。
我告訴曾先生說我覺得自己有點不妥。他認為那是因為我太累了,所以很實際地說:「妳負責休息好了,孩子我來負責顧。聽我的。妳真的需要休息。」他很疼愛我,沒錯。可當時我覺得那不盡然是我需要的,卻說不上來我需要些什麼。我覺得很內疚,很自責,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終於,在某個晚上,真的是快要午夜時分,我拿起了電話,傳了則簡訊給 Dr Tan。
「I need help.」
「Ok…. Regarding?」
「I’m not happy. It’s been 10 days. I tried to tell myself that I’m happy. But I’m not. I pretend to be happy but I’m not. I don’t know how to describe. I want to cry most of the time but I have to pretend to be happy.」
「Crying is not a sign of weakness. You need help. Can you still hold it up? Especially after delivery you have so many things to handle. It will add on stress to you.」
那個晚上,我踏出了第一步。我和 Dr Tan 聊了很久。那是找到了救贖的感覺。好像漂浮了很久都找不到真正的理解,在那一個晚上忽然釋放了。這個人知道我需要如何的幫助。那是一種無形的支持。對,在那一刻我才發現,自己原來需要懂得狀況的一位聆聽者。曾先生太心疼我,無時無刻都想把所有的事情攬上身做,反而讓我覺得我好沒用。當然,這並不是責備他,我疼他並不亞於他疼我,所以我一點也不想要成為他的負擔。
「妳這個 11/6 得空嗎?」我去見 Dr Tan 做檢查的時候,他忽然問道。
「我 anytime 都得空啊,反正現在我也沒有工作。」雖然不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藥,但是我覺得應該不是什麼壞主意吧?
「如果你 okay 的話,我幫妳預約 Dr Michael。他的時間很難約的,我幫妳打電話給他約時間。」Dr Michael 是心理醫生。
「他比你帥嗎?不帥的話,我會心碎的。」我還可以開玩笑。
「他很有型。」Dr Tan 真的很會語帶雙關。
後來,我還真的按照時間去見了 Dr Michael。診療室外坐著曾先生和小傢伙。我在診療室內,連呼吸都覺得格外沈重。Dr Michael 嘗試跟我聊開來,面對他的提問,我好像很侃侃而談,然而其實我自己並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糟了,我有回答得切題嗎?我好像扯遠了,會嗎?醫生會不會覺得我神經病?我掙扎著想要把自己表現得很「正常」,卻弄巧成拙。
「Ms Chin,是這樣子的。壞消息是:抑鬱症真的發生在妳的身上了。好消息是:這是可以醫治的。而且妳做得很棒,妳知道如何求助。」Dr Michael 喬了喬鼻梁上的眼鏡,手上翻著一疊紙張,緩緩說道。那疊紙上滿滿的都是 Dr Tan 寫的字。這位醫生,不但親自幫我打電話預約,還很用心地寫了轉診信。我心裡滿滿都是感動。「我會給妳處方這些藥。。。。。」Dr Michael 說了一些我沒聽過的藥物,我假裝聽得懂,但是心裡還是默默想著這陣子對我特別好的人。後來,Dr Michael 要求見一見曾先生,換成我和小傢伙坐在診療室外。
我拿出了手機。
「好消息是:我的心並沒有碎滿地;壞消息是:我真的得了抑鬱症。」我把這則信息發出去。
「所以,他帥嗎?」Dr Tan 在另一頭,避重就輕。
「我還是覺得你比較帥。」我依然幽了他一默。
或許,抗抑鬱的路途會很漫長,但是我一點也不害怕。診療室裡面,有一個無論如何都會陪我走下去的曾先生;另一頭的診療室裡,坐著一個我這輩子見過最棒的醫生;而不在診療室裡的,還有很多很多關心我的人。這是我最不想被抑鬱症打敗的原因。
[…] 當天的壓軸是 SO Sofitel 酒店裡的 Red Oven 吃到飽自助餐。早在出發前,曾先生就在 eatigo 網站 買好了週六的海鮮自助餐配套,說是要慶祝我們那麼堅韌、安然地度過了這兩個月。也對,連我自己也差點認為自己無法逃出產後抑鬱症的陰霾。是該好好慶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