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的寶寶一切都很不錯,只不過。。。】
暴風雨前的平靜 The Calm Before The Storm
22/4/2019
幾經昏睡後醒過來,血壓總算比較穩定了。本來 Dr Ravi 打算在手術房裡多打兩支的止痛針,卻因為之前血壓過低而改在稍後病房內再補打。一切彷彿回歸了平靜。我被推回 510 號病房內,裡面空空的,曾先生並不在房間內,寶寶也不在。護士七手八腳地處理了我過後(半身不能動,總得有人幫忙掛尿袋、放衛生棉等等),便離開了病房。
一切真的彷彿回歸了平靜。我好想醒著去回想剛才發生的一切,然而整個人卻疲憊得無法思考,又睡了。曾先生怎麼還不回來?寶寶還好吧?我好想醒著去迎接他們,然而卻不爭氣地又睡著了。中午了,派送午餐的巫裔阿姨放下了一盤食物在移動桌子上。但是,桌子的距離也未免太遠了吧?我的手無論怎麼撩也撩不到。算了,等曾先生會來後再吃吧!反正我沒多久又睡了。
一切真的回歸了平靜嗎?當我再度醒過來時,曾先生依然還未回來。擺在桌子上的食物大概放涼了吧?我肚子好餓。手術前禁食,算起來我已經大半天沒吃過任何東西了。我再次嘗試伸手去拿食物,但真的碰不到 —— 而且下半身無法動彈,讓人很沮喪。「喂?你在哪?我想要吃午餐了,但是我拿不到。」我撥了通電話給曾先生。「按鈴叫護士好嗎?我這裡還沒有搞定呢。」這並不尋常。我伸手按了護士鈴。沒多久,一位身材略壯的護士進來問明按鈴原因後,隨手把桌子推了一把(這一把好貴,每次按護士鈴都要計入帳單裡的!)
一切是否真的回歸了平靜?雖然極餓,但是真的胃口不佳 —— 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思考到底一切是否真的回歸了平靜。
隱瞞真相 Hiding The Truth
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曾先生回來了。我醒來的時候,他正坐在一旁,神色凝重。我以為他累了,沒作他想。「我們的 baby 還好嗎?」我當時並不知道原來孩子沒事的話,應該是要送上來房間的。「嗯,他很好。醫生說他很活潑。」聽了曾先生的話,我安心了不少。不知道有沒有媽媽是這樣的?在臨盆前的那幾天老是會胡思亂想。盡想些有的沒的,繪聲繪影,心中充滿了不安。聽到他說寶寶很活潑,我總算鬆了一口氣。
我們之間再也沒有說些什麼。每隔一段時間,曾先生都會問我是否要喝水:當然無論我說要不要都好,他都會倒一杯溫開水逼我喝下去。期間,醫院裡的哺乳專家來探訪了一遍,聊天的內容不外乎是如何更有效地哺乳。Dr Ravi 也來了一遍,主要是幫我注射剛才在手術房裡沒注射到的止痛劑。回想這一切,都是那麼地自然,我完全不疑有他。

下午,小兒科 Dr See 來了。「Hi,how are you?」他溫和地問道。我勉強地擠了個估計不怎麼好看的笑容,說還行。過後,Dr See 說的一切,彷彿是拋了一枚手榴彈,把我的腦袋都轟開了。「Your baby is okay, no worry. He’s very active and cries very loudly. Just we need to put him under oxygen supervision. But don’t worry, this is FAIRLY normal among newborn babies. We will observe closely and it should be alright after a few hours. The problem WILL resolve.」Dr See 特意強調了句子裡的好幾個字眼,應該是想要讓我們放心。然而,寶寶的問題並不止於此,Dr See 一面說,我的心裡不禁暗潮洶湧。不想失禮於醫生的面前,我假裝很冷靜;頭腦一片混亂,卻硬要表現得很冷靜:這是特別難受的。問了醫生好幾個問題,Dr See 說詳細的情形他已經跟曾先生分析過了。我的頭腦被炸開來了,要麼它正在血淋淋地痛苦著,要麼它正一片空白地不知所措著。而我的心,無疑是被撕裂開來,淌著血。
我忘了 Dr See 是如何離開病房的。
「寶寶在哪裡?」我問曾先生。
「他在 NICU。我去看了他,他很好。真的。」原來他一早已經知道了。他瞞著我。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為什麼我現在才知道?」我開始有點接受不了,歇斯底里地哭著。我不應該就這樣躺在這裡什麼都不做!眼淚是一串串地湧出來。
「他真的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曾先生的眼淚也跟著流了下來。奈何,那一刻我已經不再信任他。我一定要親眼看見。
「我要看看他!」我已經快要接近大喊大叫的邊緣了。
「他要依靠氧氣供應,不能夠來這裡。你乖乖,休息好,遲一點或者明天,明天我一定陪你去看他。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曾先生央求著,他的眼淚一併滴在我的臉上。
這是最難過的一刻。哦,不。其實,「難過」這形容詞已經無法描述當下的煎熬。
這一天,我只看了寶寶一眼。那就是在手術台上的那一眼。而我的心,碎了一地。

無眠之夜 A Tearful Sleepless Night
那一天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的。行屍走肉吧?宛如沒了靈魂的軀殼。食不下嚥,心不在焉,眼淚一直不自控地流出來,任憑曾先生如何再安慰我也無濟於事。爸爸媽媽來了,在病房外跟曾先生了解了大概後,進來看看我。「傻瓜,媽媽看見你沒事就開心了。」我媽是這麼對我說的。她說完,我又開始哭了。一定要是我的寶寶嗎?
再晚一點,Dr Tan 也來了。來之前,他已經跟 Dr See 理解過情況。他一進來,看著躺在床上的我,問:「妳怎麼哭啦?」我搖搖頭,眼淚又滴了下來。完全無法堅強起來。Dr Tan 走到床邊,跟曾先生聊了幾句,我完全沒留意他們的對話。Dr Tan 點了點我的右腿,問:「還痛嗎?」我倒抽了一口氣,奮力地搖頭。「但是我的心裡很痛!」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會從我的嘴裡蹦出來。他走到床腰,伏下身體,用手抓住了我的肩膊。「一切會好起來的。妳不要太傷心。真的。」我知道 Dr Tan 想要給我力量,但是我的心好像封閉住了,完全無法消化。「我明天再來看妳,好好休息。」最後,Dr Tan 也走了。
後來,更晚一點的時候,Dr Tan 傳了好一些資料給我,解釋說其實寶寶的情況雖然讓人措手不及,但是卻是可醫治的。我回覆他:「為什麼一定要是我?」他還是很耐性地回覆:「不要讓這些診斷結果嚇著妳自己。現在妳一定覺得累極了。每個剛生產後的媽媽都會覺得很累。妳有額外的情緒負擔,我很可以理解。這是為什麼我都會在這裡。和妳的先生、朋友,我們一起度過這一關。」這是一劑強心針。

夜裡,我根本無法入睡。一直在看手機上的時間,期待白天快點到來。臨天亮之際,護士走了進來,把尿袋拆走,並且提醒我要試著站起來走走,試著去上廁所。我可以下床走了。這時,我叫醒曾先生,他扶著我,我忍著傷口的痛,硬是站了起來走了幾步。「能站能走就好,等下我們就去看寶寶。」過了一天,我對於寶寶的印象模糊了不少,我怕自己會認不出他。我不再哭,送餐的阿姨送來了早餐。雖然沒有胃口,但是我還是吃了一點,我在想:抱寶寶也得有力量吧?
早餐後,我再次喚醒睡得不醒人事的曾先生。「我們去看寶寶了,好不好?我不想再等。」曾先生雖然很懷疑我到底是否接受得了,但還是很努力地滿足我的心願。「妳在這裡等等,我去借輪椅。」
我用了一半的體力才勉強坐上輪椅,曾先生在後面推著,他湊近我的耳朵說:「Vroom!我們去看寶寶。」我很累,但是那一刻我的心裡充滿了希望。
我們又再見面了!Here we meet again!
新生兒加護病房外很冷清。我坐在輪椅上,抬不起頭。那裡的護士不允許輪椅直接推進加護病房。「妳能走嗎?」曾先生不想我失望。我扶著一旁的扶手,強迫自己站起來,每走一步就痛徹心扉一次。原來,要見自己孩子的路是那麼漫長的。

他的身體很小。靜靜地躺在小病床上,兩邊的鼻孔裝上了氣管,氣管的一端接去床邊的氧氣罐。而小病床的另一邊則是心跳、含氧量等等的觀察螢幕。「嘿,小寶貝,媽媽來看你了。對不起,昨天媽媽無法下床。但是媽媽今天來了。」我站在他的小病床邊,小聲地告訴他。我覺得豆大的眼淚又滾了下來。曾先生在身邊,牽著我的手,試圖安慰:「他會好起來的,給他一點時間吧。」

寶寶好像發了好多的夢,有時候像是受驚嚇了一樣,瘦小的雙手雙腳在空氣中揮動著;有時候又好像是做了好夢,嘴角往上揚,露出甜甜的笑容。他好小,我都不敢抱起他。「He will be alright. Okay? Don’t worry. It’s a matter of time. He’s still very active. As you can see, he cries pretty loud. We tried to lower down the oxygen supply but it turns out his condition FLUCTUATES.」我無法分析 Dr See 的這番話到底是真的在安慰,還是在據實稟報 —— 如果是「據實稟報」,那麼的確叫人「不怎麼安慰」。

當然,我們還是很感激 Dr See。有些事情,知道總比不知道來得好。經過一整晚的沈澱,雖然依舊難過,但是已經啟動了自我安慰的模式。如今,我們終於可以一家三口見面了,心裡的激動總比難過來得更澎湃。對的,小傢伙,我們又再見面了!
